阿萬口中的練球，其實也不過就是三打三的無限循環而已。
練了個兩次，我發現阿萬根本不知道練球應該要練什麼。這兩次，我們都是到了球場，熱身，跑籃，然後開始無止無盡的三打三。
阿萬跟俊彥還有阿淳三個，每次都同組。偏偏這三個在我們班上，籃球都是數一數二強的。因此，這無止無盡的三打三，總是他們這組在霸場。打到後來，我相信不只是我，連其他要一起比賽的人，大概都會覺得無聊。更機車的是，阿萬他啥不好學，偏偏大人們打球的垃圾話他可是學了個十足十。
「李阿恆你不是常常在打球？」我跟阿峰還有小韋某一場被剋蛋之後，阿萬得理不饒人的笑我。「你真的差一點就守住我了喔！」
「幹！」雖然滿肚子火氣，但是失敗者最好的表達就是惦惦。我也只能拿罐運動飲料，坐在場邊生悶氣。
「你不要理他啦！」老忠走過來坐在我旁邊。「他天生就這個樣子，你管他做啥？」
「這也不是理不理他的問題。」我仰頭，灌光了那罐運動飲料。「你自己知道，每次都不是我招惹他，是他來惹我。」
「啊又沒人規定他惹你你就也得要反擊。」老忠大概是覺得我會喝不夠，順手又遞來一罐運動飲料。「反正他最能表現得也就是籃球啦！你幹嘛什麼都要爭到贏呢？打得愉快就好……唉唷！」
老忠話還沒說完，頭上就挨了一記籃球。這球雖然只是砸在後腦勺，但是看得出來扔的人有使上力。老忠痛得抱著頭，倒在地上直哀號。
「幹！陳福萬你衝三小？」剛剛就已經憋得一肚子火，這下看到老忠挨這麼一記，我的火爆脾氣可忍不住了。
「三小啦？我剛剛又沒幹嘛！」阿萬一臉無所謂。「傳球沒傳準而已嘛！在球場旁邊這種意外很常見吧！」
「最好是你不是故意的啦！傳球就會傳不準，砸人倒是不會嘛！」
「幹！李裕恆你少誣賴我喔！」被我一嗆，阿萬的火氣也起來了。「跟你說是意外就是意外，他媽的我要揍人還用在球場上喔？操！」
正當我準備繼續回嘴時，老忠扯了扯我的球褲。「不要……這樣……我還好，沒事！」
馬的，都被人家拿球砸了你還要息事寧人喔？你咽得下這口氣，我可不行！
「阿峰，小韋，我們上場！」我站起身，做了一個決定。你說這是球場上的意外是吧？那我就在球場上跟你討回來！
「唷，輸不怕喔？」阿萬露出不屑的笑。「你他媽那種軟趴趴的打法，來幾次輸幾次啦！」
「少說廢話！」我撿起球，往阿萬的身上扔了回去。這球的力道，是不到可以替老忠報仇的地步。但是，也足以讓阿萬變了臉色。
「操！來就來啊！我要打到你趴在地上。」阿萬把球扔了回來，宣告我們這場三打三正式開始。
球賽開始沒多久，球場旁邊從原本的嘻嘻哈哈，變成一片靜默。連阿萬的垃圾話，都變得一片沉寂。
他一片沉寂也是應該的，我打這麼兇，最好是他還有力氣講垃圾話。
之前，跟著爸爸一起看籃球看得多了，雖然時下很多跟我同年紀的，崇拜的偶像是麥可喬丹。可是，我自己知道，我沒那種身體素質跟得分爆發力。雖然我身高已經接近一百八，但是我跳起來還是只能碰到籃板。碰框？拜託，公正國小那國小高度的框可能可以，一般的框我大概只有作夢的時候碰得到吧！
也正因此，打從老爸開始教我打籃球，我就去找比較適合我的模式去發揮。當我發現卡位、搶籃板跟防守我可以不用靠著身體素質也可以做得不錯時，我就花了很大心力在這上面。而進攻呢？跑不快跳不高，中距離投得準總有用吧？於是，我就演變出了這種，實在很不像國中生的打法。平常防守我特別賣力，但是進攻的時候，卻是比較常在罰球線附近拿球，要嘛傳給人家讓別人單打打掉，要嘛當有空檔的時候我外線才會出手。說實話，阿萬會看不爽我這種打法也不會讓我太意外。他就是喜歡運球切入，在籃下殺進殺出想辦法取分的。跟我這種沒事等在那邊，投投籃，勝負不甘我的事的那種態度，根本大相逕庭。
不過，這次為了替老忠報那一球之仇，我可是殺紅眼了。
阿萬身高雖然跟我差不多高，但是他比我瘦。於是，這場從開賽開始，我就一直背框要球單打他。雖然我說過我比較喜歡投中距離，但是這可不代表我不懂怎麼打中鋒動作。拜託！我兩個叔叔可都曾經是大學校隊的中前鋒，每次他們回宜蘭跟我打球都拿相同的招數吃我。我就算是再沒天分，多看個兩次也會學個樣子。
於是，阿萬就被我用屁股一直頂，一直頂，頂到他退到籃底下了，才換我翻身跳投。我看得出來他非常不爽同樣的狀況一直發生，但是……誰理你啊！不是一直號稱自己籃球很強嗎？
終於，相同的方法打到第四次，阿萬耐不住性子了。這一次，我一樣用相同的方法在禁區要到位子，正準備要翻身跳投的時候……
阿萬把我整個人扯下來！
這個動作實在太惡劣！要知道我起跳的時候其實重心是很不穩的，他這一下差點害我整個人摔在地上。因此，我一落地，馬上衝上前去推了阿萬一把。阿萬也不甘示弱，硬是也推了回來。
「幹你娘！你推三小？」阿萬惡狠狠地瞪著我。
「操你媽的！先犯規的還先告狀啊？」我不甘示弱地反擊。
「少說廢話！犯這點小規你就受不了，打球這麼娘娘腔喔？」阿萬看他的氣勢嚇不倒我，換了個方式，酸溜溜的。
「你他媽守不住就只會犯規，誰比較娘娘腔啊？不是說很會打球嗎？」開玩笑，老子吵架什麼時候在輸人的？我馬上反唇相譏。
「我操你媽的！」沒想到，我這句話可真的把阿萬給激怒了，整個人衝過來想扁我。原本就卡在我們兩個中間的俊彥、阿淳跟阿峰，三個連忙把阿萬給拉住。
「幹你娘的！你們幾個不要擋我！我他媽一定要把這個不知道在邱三小的王八蛋打到滿地找牙。」縱使被三個人拉住，阿萬還是惡狠狠地咆哮著。
「好了啦！冷靜一點啦！」俊彥邊擋著阿萬，邊嚷嚷著。「我剛剛看到訓導主任還在訓導處，你想去給他打到屁股開花喔？有話之後再講啦！」
「幹！」聽到訓導主任今天有來，阿萬頓時氣勢矮了那麼一截。我們學校的球場離訓導處不遠，加上今天是週末，不只我們幾個有來練球，很多其他班的同學也都有來球場打球。要是阿萬在這邊跟我幹起來，要不驚動到訓導處那邊，恐怕是很難。
「今天算你好狗運！」阿萬好不容易稍稍冷靜了下來。「下禮拜你就知道，我會找時間『好好』跟你聊聊。」
「怕你喔？」我也不甘示弱。「就不要說聊聊，還帶兄弟帶傢伙就是不帶種的喔！」
「呸！」阿萬對著旁邊吐了一口痰。「我他媽對付你還用找別人喔？你給我等著，就不要到時候是你不敢來！」
話說完，也不理會在球場上錯愕的大家，阿萬自顧自的拎起放在球架下的外套，離開了球場。
※※※※※
經過下午這場折騰，大夥兒打球的興致整個都沒了。幾個人又打了一兩場三打三，就各自收拾東西離開。我牽著腳踏車，走了沒多遠，老忠就追了上來跟我喊餓，硬是把我給拉進「周記」麵店。
「我說李阿恆你幹嘛這麼衝動啊？」點完菜，老忠迫不及待的對我說。
「幹嘛？」我自顧自的夾了塊海帶放進嘴裡。「是怪我今天不該幫你出氣囉？」
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」老忠看我還在氣頭上，嘆了口氣。「我很謝謝你幫我出氣，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，阿萬他平常就流氓流氓的。說真的，我很怕他下禮拜找人圍毆你。」
「他不敢吧？」我狐疑的看著老忠。「平常老練盯他盯這麼緊，最好是他敢找其他人來助陣。」
「我說李阿恆，你到底是天真還是蠢？」老忠看著我。「他整個人在氣頭上，哪還管自己是不是有被老練盯著，當然是先扁你出氣再說阿！」
「沒那麼嚴重吧？」我繼續吃著小菜，腦子裡面其實也是挺混亂。「反正看他下禮拜要怎麼講，再隨機應變吧！」
「我的天啊！」老忠把自己的頭埋進了他的雙手裡。「你也幫幫忙，什麼狀況你不好衝動，幹嘛選擇在這種跟阿萬起衝突的時候啊？」
「又怎麼了？」
「你還記不記得，我們國一剛進來的時候，報紙上面有報導過一則，我們學校的學生拿扁鑽殺死人的新聞？」
「記得阿，怎樣？」
「那個阿……」老忠突然放低音量，神秘兮兮的。「聽說那次的圍毆，阿萬也在裡面阿。雖然阿萬沒有動手殺人，可是據說當時扁人可也是有他的份阿！」
「挖靠！這麼驚悚喔？」雖然我表面上還不動聲色，心裡面可著實被嚇了一跳。「你講這有啥證據嗎？那時候阿萬才剛進來吧？」
「我也是聽我哥說的。」老忠坐直起身子。「不管這件事情是真是假，我拜託你在碰到跟阿萬有關的事情的時候，千萬要小心一點！」
「謝謝你喔！」我白了老忠一眼。「這種事情，哪有人到現在才來講的？難不成下禮拜他找我的時候，我可以耍孬不去嗎？」
「忍一時風平浪靜，我說李阿恆你就別逞強行不行？」
「再說再說啦！」就在這時候，老闆把我們兩個點的乾麵給捧了上來。那股香味，可讓我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。「我是覺得阿萬根本沒有像你想的那麼可怕，衝動是衝動了點，可你要說他會對我不利我是很難相信啦！」
「李阿恆你……」
「有的時候傳言並不一定都是真的。」我往嘴裡塞了一口麵，聲音變得有點含糊。「想太多反而沒什麼好事，快點吃麵啦！」
「你……唉……」看我無動於衷，老忠只好嘆了口氣，不再繼續跟我爭執。
其實，老忠剛剛跟我講的，是有點讓我訝異。
不說別的，我們國一那次的新聞，是真的鬧得很大。羅東是個小地方，平常連點偷竊阿、搶劫阿之類的，都已經可以上地方新聞的頭版了。那次的殺人事件，各家報紙可是用全版的社會版面在報導！雖然說在文字中隱去了我們學校的校名，但是記者所拍攝到的畫面，大概所有宜蘭人都會知道那是我們學校。
至於詳細的案件發生狀況，可就是眾說紛紜了。有的說是兩方約人談判，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結果失手殺死人。也有的說是感情糾紛，一方約朋友一起教訓對方，卻不小心下手過重。更有人說，其實這是幫派清理門戶，被抓走的那位其實只是替人頂罪……。
不論真實的版本是哪一種，那個被抓走的學長，剛巧就在老練帶的前一個班級。我們永遠都記得國一上，老練有好長一段時間，眉頭都是深鎖的。
對於阿萬這個人，我不熟。因此，他是不是真的有這段過去，我可不知道。我是知道阿萬平常會跟一些流氓打交道，但是這傢伙其實有點獨來獨往。要說他真的會參與人家的群毆，或是跟一整票人逞兇鬥狠，我是有點難以想像。
畢竟，就我自己的觀察，阿萬這傢伙其實是有點傲氣的。這點，從他打球的方式，也可以看得出來。與其說這傢伙不知道籃球是種團隊運動，不如說他平常不容易遇到他值得信任的隊友。如果今天他打三打三分配到的隊友是俊彥跟阿淳，他切入之後遇到阻礙就比較會把球傳出去。但是如果今天他是被分配到跟一些比較沒那麼會打的同學一組，你大概就只能把球傳給他，然後看著他自幹。
這樣子的一個人，我直覺他不大可能去跟人家搞什麼聚眾鬥毆。至於說到參與那個案件，我可就更難想像了。
不過說真的，講是這樣講，要說我一點擔心都沒有，那絕對是騙人的！只不過，嗆都已經嗆出去了，要我現在就示弱，我面子是要往哪擺阿？
星期一中午，阿萬往我位子走了過來。
「我知道你今天放學之後沒有補習。」阿萬敲了敲我的桌子。「放學之後，靠體育館那邊的廁所見，我好好地跟你聊聊！」
「放學之後是吧！」我慢條斯理的嚼著便當裡的排骨。「你放心，我說過會去就是會去。」
「哼！算你有種！」阿萬癟了癟嘴，轉身走回他的位子。
正當我腦裡想著是不是該先去保健室找優碘以及紗布，替下午可能發生的意外做準備時，我的背上突然一陣刺痛。
「李豬頭，你跟陳福萬是幹什麼了？」林佳吟不滿地問我。「想打架啊？」
「幹嘛戳我啊？沒事啦！」我捧著我的便當轉身。「我們有點小誤會，得好好談談，化解一下。」
「什麼小誤會？」
「打球的小誤會啦！沒什麼大事！」
「你少騙我！」林佳吟變得有點激動。「小誤會要搞到阿萬親自過來跟你下戰帖？你們是不是要約單挑？」
「阿咧？你怎麼連單挑這名詞都知道？」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林佳吟的我，只好開個玩笑，岔開話題。
「你少敷衍我！」林佳吟突然一拍桌子，站了起來。這個動作倒是把其他班上的同學給嚇了一跳。
「坐下坐下，你先坐下啦！」我硬是扯著林佳吟坐了下來。「你幹嘛這麼激動啊？真的沒事啦！我們只是打球的時候起了點爭執，所以想說約出來把話講清楚，你這樣搞到全班都在看我們了啦！」
「你……」林佳吟四下看看，還真的發現大家都在看我們，臉也不禁紅了。「你說的是真的？」
「廢話！哪有人打個球就會變成打架的？」我看林佳吟半信半疑，連忙增強她的信心。「你看阿萬也不是那種人啊！放心，不會有事的啦！幹嘛那麼緊張？」
「我……我哪有緊張？」像是發現了自己的失態，林佳吟的臉更紅了。「我……我是要盡一個班長的職責！你……你們兩個要是要打架，我可不能坐視不管！」
「是是是，你是個好班長，我知道。」為了避免林佳吟來攪局，我繼續好言好語的哄她，心裡面也不禁覺得好笑。「反正下午沒事，你不用想太多，我們是男生耶！講完就沒事了，放一百個心吧！」
大概是已經得到了滿意的解答，林佳吟也就不繼續在這個問題上跟我打轉。只不過，過沒幾分鐘，我的背上又挨了一記。
「我說林佳吟你幹嘛啊？」我嘴裡嚼著滷蛋，轉過頭含糊地問她。「這次是又怎麼了？」
「為什麼只有男生才能講完就沒事？」林佳吟歪著頭問我。「你有性別歧視嗎？」
挖咧！我說你這女生可不可以看一下場合啊？要抬槓我是無所謂，但是，也好歹等我把便當吃完吧？
<<待續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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